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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有时觉得,看人,只需一眼,便能从长相看出你是哪里人。这是奇妙的,看来一个人的长相跟一个地方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。
好比苏州吴江七都镇的香青菜,那奇异质朴的香若离开湖边的夜潮泥,估计就没有这么仙气飘飘了。失去最佳的生长土壤,以及这片土壤赋予的灵魂,那惊艳的婉转旖旎的香,它就不是七都的了。所以,“老镇源”饭店里那一份香青菜炒饭,真是我的心头好。颗颗晶莹剔透的米饭和着碧绿如翡翠的香青菜碎末,恰如清风明月我,于红尘深处觅知音。
陆文夫老师曾对着波光粼粼的水面,一边喝酒吃鱼,一边吟诵过初唐才子王勃的名句“落霞与孤鹜齐飞,秋水共长天一色”。鱼,自然是鳜鱼,简单加了点雪里蕻和笋,配合着黄酒,就吃出了既日常又逍遥的感觉。这是太湖的馈赠,太湖不仅开阔了我们的胸襟,还赠予了丰富的水产,这种全力以赴的滋养,恩重如山,又把人生巧妙暗喻。心像湖水一样清明,又像湖水那样开阔。
在太湖边开一个有质感的饭店,是姜啸波从吴江回到小镇的初衷。在吴江打拼多年的他回到了家乡,为的是做出好吃的湖鲜。湖鲜均是货真价实的,来自眼前的太湖。在七都,漫步在25千米长的太湖岸线,见蒹葭苍苍,思伊人在水一方,才发觉我们与水是这么近,与水里的鱼虾也是这么近,只要轻轻一捞,便有所获。
白切鸡、鱼头汤、清蒸大甲鱼、清水煮毛豆、大头菜炒河虾、蒸白鱼、银鱼炒蛋……以前啊,这些菜就足够吸引人。但是,这对于店主姜啸波来说,不是理想的。因为一个喜欢写书法的人,是深知运笔的功夫的,是有审美追求的。写书法跟做菜一样,只是手里执的是毛笔,而炒菜手里拿的是锅铲。宣纸已经铺下,就得龙飞凤舞、力透纸背、横扫千军。
“老镇源”品牌创建于清代末年,算是有了“百年老店”的称号,原址在盛泽花园街,老板叫“单伯泉”,籍贯绍兴。为了求证,姜啸波还特意去了一趟盛泽,找到地方志专家周德华老师请教。周老师幼年时就看到“老镇源”里有售花雕酒、酱鸭、酱牛肉、花生米、五香豆腐干和咸鸭蛋。历史中的一抹香气也是我们今天的“佐酒小吃”。有了来头不小的店名,店就得重新装修,飞檐翘角的砖雕门头,古色古香的室内风格,再装饰上字画,文气十足的“老镇源”正式开张营业了。饭店主打的自然还是优质水产,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嘛。再配上上好的畜禽与时蔬,令人赞不绝口。我记得曾吃过醉白鱼、鱼头汤、冰糖河鳗和熟醉蟹。
但,那时候的“老镇源”还跟我们隔着一层,一道菜从视觉到味蕾再到心田,这一路走下来,距离还有点远。我不是苏州本地人,特别喜欢大红大绿的小炒——到底是年轻,没有沉淀的心,就没有好好去喝那一碗鲜美鱼汤的耐心。就像我走进苏州园林,对苏式文化的接纳与理解,也是缓慢进入的,进入到文化的厚度里,从而深深爱上苏州。
再次到“老镇源”,它已搬到庄桥边,太湖水在屋角流淌。店铺装修得很有格调,门头更气派,却毫不张扬,这就很符合姜啸波的为人,浅笑盈盈地站在砖雕门楼前,迎来送往,一双布鞋,一身咖色西装,朴素、亲切如邻家大哥。他所有的心思都投入到“老镇源”的经营中,今日的“老镇源”已经是吴江餐饮界的翘楚,菜品也有了许多破天荒的研发。鳝骨炖鱼汤,将肉跟骨头分开,各取其精华,不浪费每一种好食材。
又比如一只虾,虾子做虾子酱油,虾脑作点缀用,虾壳熬虾油。每到6月,河虾抱子,“老镇源”的三虾宴上阵了,主题是三虾面。6道双拼凉菜里最出色的是虾子熏鱼,甜蜜的味道一下子打开了胃口,像做客先吃了一粒糖,还想吃第二粒。
热菜里我最喜欢的是拆烩甲鱼羹,这一小盅真适合女生,软糯柔美,一口下去,胃里暖融融的,心也热乎乎的,面上也有了颜色,似听了情话。从味蕾到心田的距离,这一口羹是最好的测量,轻轻柔柔地滑入食管,令人由衷感动。感动的是请客人会配菜,又感动做菜人的用心,怎么能做出如此懂人心的菜肴呢?
王保军是“老镇源”的主厨,一位听从姜啸波嘱咐不用味精的大厨,今年5月,他还被评为“吴江区劳动模范”。从业20多年来,一直兢兢业业地在厨房里摸爬滚打,钻研出了无数的菜品。一道菜肴的出品,不仅需要好的食材,还要有匹配的器皿,以及一位上好的厨师和一位懂得吃的食客。舌尖上的幸福顺着食管一路奔跑,直至心田深处——陌上花开呀。
炒虾仁被赋予“清风三虾”的名字,在洁白盘子的衬托下,真是惊艳。虾仁均是手剥的,炒熟后如水晶般透明,虾脑如红玛瑙点缀其中,再被一层咖啡色的虾子覆盖。隐隐约约,含含蓄蓄,清清爽爽,美得让人不忍动勺,只想就这么静静地看上一会儿,先让眼睛吃饱了再说。只见虾子密密麻麻地撒在白鱼上,撒在茭白块上,撒在面上,让一道普通的菜顿时华贵起来,珠光宝气起来了。微小的一粒粒虾子原来也是有大世界观的,它的出场,让那看不见的颗粒感在口腔里弹跳起来,跳起了欢快的踢踏舞。
最近,我们去吃六月黄宴,更是吃出了空前的“盛气凌人”之感。六月黄与虾肉炸过之后,再被一层姜丝覆盖,忽然翘出的一个蟹腿,让六月黄宛如正在跳芭蕾舞的舞者。此外,还做出了一道香辣味的,南北兼容,有着别样滋味。六月荷花开,荷叶、荷花、莲子托举着熟醉蟹上来,眼前仿佛是波光粼粼的湖面,一只调皮的蟹喝多了花雕,正在荷叶上酣睡,跟湘云醉卧芍药花圃一样,憨态可掬。荷叶田田下,还没开口吃,已经醉意朦胧。
我最喜欢的还是一道南腿冬瓜羹。这冬瓜也是湖边生长的吧,一个又大又长的瓜,足有十几千克重。“抽筋剥皮”后,切成方方一小块,放在一个洁白的盅里端上来,上面撒上一撮火腿细丝。洁白如玉,清香扑鼻,视觉、味觉、心田,顿时被俘获。到这会儿我对吃已经有了新的领悟,只想坐下来,优雅地端起小盅,享受完这块比橡皮擦大一倍的南腿冬瓜。
这让我感到心非常的静,低语声声中,不是在吃,而是在跟冬瓜相互倾诉着。我想,万物皆有灵,是心有灵犀,也是惺惺相惜,享受一种食物,也心存对食物的敬畏。
这大概是“老镇源”一直吸引上海人常来大快朵颐的理由吧,它足以对得起各种胃。虽然只是吃一顿饭的事情,却让一顿饭赋予了别样的生趣,让食客在一顿饭里感受到人间至欢。姜啸波无意间用一道道美食打动了上海人的心田,让两地关系更加亲密,你来我往,分外亲热。
书法家、美食家刘总是“老镇源”走进上海的关键人,他拿出一幅幅自己写的字送给每一位朋友,我选的是“坐看云起”四个字,字写得大气磅礴,却也如梦似幻,云卷云舒。
窗外,灯火迷离,亲朋好友欢畅间,小镇生活也开始有了浪漫的情调。人与自然、人与食物和谐共生,而太湖,总在临别之际,送上深情的注目。6686体育登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