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闻资讯 NEWS
旧居门前栽着一排刺槐。不开花的季节,人们对它视若无睹。村口,路头,山冈上,坡地下,那么多树;就像田野里、集市上,那么多人,谁会注意谁呢?只是看到了而已,谁也不会往心里去。
开花季节就不同。先是一条,一簇,在尨茸绿叶中一闪,原来灰头灰脸的树,就亮了。
尤其是春末黄昏或者雨夜,在暗淡的背景下看刺槐刚开的花,心立即飞到树梢头,轻了。
刺槐花枝上是一个一个挨着的斜钟状花朵,这些花朵从基部往上生长,只要花枝在生长,就有新的花朵长出来,就这样一嘟噜一嘟噜地挂在枝头,既沉重又轻盈。
开花时节,刺槐树的周围都是那种浓郁的香味,清新飘逸之外,还有淡淡的甜味。
不同的花,香味给人的感受是不一样的。蜡梅的幽香让人沉静,仿佛可以借此脱离尘寰;木樨的香味让人沉醉,有着可饮可啄的甜腻。栀子的香味丰满铺张,菊花的香味寒瘦峻峭。
那一年暮春黄昏,骤雨初歇,我走在刺槐花下,看着校园里一盏盏亮起来的灯火,有一点点寂寞。风雨之后,槐花落了一地,十分可惜。我嘴里念叨着“忍踏落花来复去”一类的句子,心里有一点肤浅的感慨:如果当初捋它下来,炒鸡蛋,或者直接蒸了,都是佳肴。转念想,落在地上固然可惜,进入人类的肚肠,难道就是它最好的归宿?或者,它一直开在枝头,自然结荚,才是好好的一生?也未必,那些荚到头来还不是掉在地上,被人践踏,附近的土地上不太可能因此长出一棵幼小的刺槐来。
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来,我的问题没有答案,要去给学生辅导功课了。这时,一个女生正走过来。她大概是从附近的家中换洗衣服返校,身上散发着干净衣服的气味。她大声问候我:老师好!明眸皓齿,从刺槐花下经过。
她的父亲是本地能人,能做各种新异的事。我上小学时,常从他家的后院,花一分钱去买三粒小炮。这是一种简单包装的火药,用两层厚纸按压,一张之上有几十粒凸起的火药包,我们称之为炮。垫在下面的纸是草黄色的,上面的纸是暗红色的,我攒到五分钱,就能买到一张红纸,买五赠一,上面有整整十八粒炮。这个炮装在弹簧枪里,能打响,还跟真枪一样,会冒烟。我上中学时,他自制沼气池,点亮了方圆几十里地的第一盏沼气灯。我刚工作那年,他用棉籽壳养育蘑菇。他还会碾米、照相。他的书法很好,还写得一手漂亮文章。村子里一切文明的东西,从他开始。
她的母亲是我的小学老师。我和同学打闹时,她拿起那根细细小小的竹梢教鞭,高高举起,我缩着脖子,以为要挨揍了,结果,教鞭像羽毛一样轻柔地落在我的肩6686体育注册头上。
现在,她就从我身边走过去,眼睛亮闪闪,牙齿亮闪闪。她问候我的话语,也亮闪闪,在脑海里留存了好多年。
刺槐花在暮色里亮得很,雨后空气清新得很,我刚才那一点点寂寞的情绪没有了。她的背影被低压的刺槐花枝遮住了,消失在一大片花丛里。
我也曾想走进一个可爱的陌生人的内心。一个微笑,一声招呼,人海里的两个水泡就可能碰触在一起。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水泡,就这样融合在一起,共同呼吸他们生命的芬芳。但是,也可能在瞬间的融合之后又开裂,消失在茫茫的人海里。这时的两个水泡就不是当初自足的水泡了,有了撕裂的痛楚。既然这样,嘛要去接触那些陌生的灵魂呢?让它一直陌生着好了。
我不知道怎样去关心一棵刺槐。或许它根本不需要我的关注,我也不能让它生长得更茂盛更舒适。不久,我听说一个高年级的学生喜欢这个女生,这个男生会写诗,风流倜傥,对女孩子充满了饱满的热情。我无来由地有些担心。
我无法为这些刺槐的鲜花遮风避雨,我只是鲜花盛开的刺槐边的过客。我也不能给女孩特别的关心与保护,尽管她的父母都是我十分熟悉的人。我能跟她说什么?女孩这段时光能体会到一种被特别关注的愉悦,也许就是她平淡一生中最温柔的回忆。
许多人,许多事,我一丝一毫都左右不了。既然什么都左右不了,我那些肤浅的感慨也就毫无意义了。